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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排灯艺人杨增贵与他的刻刀2、西宁发布气象预警3、追踪169份承诺书
排灯艺人杨增贵与他的刻刀
只要拿起刻刀,杨增贵老人就会沉浸在排灯艺术的世界里。
精美的木雕出自这粗糙的大手。
□文、图 锦 梅
人物简介
杨增贵,男,1944年7生于湟源县申中乡后沟村。1959年开始跟随其舅父、排灯艺人李增瑞学习木雕技艺。20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初搞古建筑维修。1992年至今,在湟源县文化馆做排灯设计工作。
2005年,杨增贵进行创新,独立设计制作的中堂式排灯被文化部有关民间艺术研究机构收藏。
2007年,杨增贵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灯彩(湟源排灯)代表性传承人。
2008年,他设计的排灯获得国家知识产权局外观设计专利证书。
杨增贵被授予青海省工艺美术大师、民间工艺大师称号。
一
约好了下午四时去看杨伯——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灯彩(湟源排灯)代表性传承人杨增贵老人。杨伯专门从他的木工房回家等我们。隔了多年的光阴,我站到杨伯的眼前时,杨伯一脸愕然,竟认不出我了。可当我说明来历,数年的时光在乡情面前纷纷彻底瓦解,瞬间我们亲切如昨。
杨伯是我父亲的表兄,他们当年一同投在父亲的同门二伯、杨伯的舅舅、排灯第二代制作人李增瑞门下学木工。
话还得从第一代排灯制作人,杨伯的外祖父李占林说起。
李占林,生于1893年,湟源县申中乡后沟村人,是当时著名的木匠。民国时期,丹城的商贸达到鼎盛,排灯由丹城的火神会和商家组织展挂,并评出一二三等奖。因此丹城的各大富商、外国洋行为拔得头筹,纷纷出资邀请当地或外地有名的工匠和画师来制作排灯。杨伯的外祖父李占林被邀去制作排灯框架。他心灵手巧,边框雕花精细美观,深受商家和观众赞誉,名扬河湟。杨伯的舅舅李增瑞,受其父李占林的熏陶和亲授,自己又精通油漆行当,并会绘画。在随父亲每年制作排灯的过程中,他发明了灵活拆卸的排灯,即将边框和画框做活,可以随时将画面取下来,既可以方便保管,不被污染走色和损坏,还可以随时更换画面。另外,除了悬挂的排灯外,还为商家制作过能摆放在牌楼旁、门前、堂屋中央的排灯。这种排灯相对式样繁多,雕刻精美,很受商家的欢迎,一时间,传为河湟内外的佳话。
到了杨伯,已是第三代排灯制作人了。杨伯从小喜欢摆弄木工,小刀不离手,见什么学什么,深得舅舅喜爱。十几岁时,杨伯家遭变故,父亲过早去世,留下孤儿寡母四人,相依为命,杨伯被舅舅收为徒弟,开始走南闯北承揽木活,补贴家用,每年腊月又随舅舅去制作排灯。经过几年熏陶,他对排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并且人也勤学好问,观察细致。闲暇时,自己设计制作小灯笼、小排灯。渐渐掌握了排灯的制作技巧和工艺,花边雕刻也日趋成熟。
1992年湟源县政府出资恢复湟源排灯。以后连续几年,由杨伯负责完成排灯制作任务。2003年,湟源排灯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县文化馆聘请他设计制作排灯。笔者的父亲李万安协同杨伯,带领许多工匠,终于完成了排灯的长篇巨制,杨伯也因此在家父的帮助下,在2007年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湟源排灯制作技艺传承人。
二
我想和杨伯聊聊排灯和他的刀。
父亲生前和杨伯情同手足,是共同的爱好将他们粘连在一起。听说我的来意,一向肃穆的他便打开了那些有关木器的话匣子。
不知是看到晚辈也喜欢那些雕工,还是上了年纪爱激动的缘故,年近八旬的杨伯,竟将那些手头的雕版、雕饰图案资料,还有家藏的排灯模型,一股脑儿搬了出来。重温这些父亲在世时我再熟悉不过的物件,听杨伯讲述它们的来历和取意,我有种父亲再世般的温暖。
借着窗外的斜阳,杨伯一边翻动着那些发黄的资料,一边说着图案的用意。
他指着横竖折绕组成如同“回”字形的一种传统装饰纹样说,排灯的边框雕饰一般用万字纹,也叫回纹。因这种纹样构成形式回环反复,绵延不断,在民间有“富贵不断头”的说法。人们赋予了回纹连绵不断、吉利永长的吉祥寓意。
还有云纹,一般是指由深到浅,或由浅到深过渡自然的花型,象征高升和如意,应用较广。它们都是古代中国吉祥图案之一。
话题一打开,就像开闸的水,渐渐杨伯的话就流畅起来。
杨伯说,排灯的雕饰取材,花草类一般是竹兰梅菊“花中四君子”;动物类多半是取意“福在眼前”的蝙蝠,也有取意“吉祥如意”的大象,和取意“松鹤延年”的鹤;果实类便是桃榴手柿,分别取意“长寿”“多子多福”“福寿双降(佛手)”“事事如意”。
多好的画面,多美的寓意。我从杨伯说话的神色里偷窥到不易觉察的欣喜,也许,他内心满意于后辈们对他所坚守的传统文化的喜爱。
这时,伯母端上了茶饭,而我和杨伯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伯母连连招呼:趁热吃菜!杨伯才暂时停下话题,应声招呼。
杨伯继续侃侃而谈。
一般而言,“八仙”“八爱”“四美图”“渔樵耕读”等是雕刻画面常用的题材。除此,排灯作为雅俗共赏的灯彩艺术,当然也少不了这些画面。还有更多民众喜闻乐见的民间传说、神话故事、四大名著也在取材之列。
湟源地处农牧交界,自明清以来,逐渐形成的农牧产品集散贸易之地,使得丹城老街一直店铺林立,这就为俗名“灯箱”的店铺招牌(也就是排灯的前身)提供了诞生的土壤。解放后,排灯一直分派各单位制作,各单位再出资找艺人来完成。这时的牌灯形制小,多独立成形,后来有了几个拼成一体的,再后来规模更大,一组成一排,是名副其实的排灯。功能也由最早作为商行的灯箱招牌,发展成今天纯粹为大众提供精神享受的灯彩艺术,专门用于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灯展。
1992年恢复丹噶尔排灯传统起,排灯制作交付县文化馆负责。此时杨伯已是远近闻名能够雕梁画栋的木匠。起初排灯工作量小,杨伯完全是个人设计,个人制作。后来连年大量制作,杨伯个人已深感力不从心,文化馆从各地又召集工匠,杨伯专门负责设计,安排式样,然后其他人分工协作完成。
这时的杨伯除了在内容上拓展,也开始在样式下功夫。归纳起来,有三大类:悬挂式如花窗式、圆角式、影壁式等;家庭式比如纯粹的摆件、用以照明的台灯式;落地式即中堂式底座。以上共有27种之多。从外形上看,有八角形、梅花形、扇面形、双圆形、椭圆形、双鱼形、蝙蝠型、图书型等,一切全看匠人的发挥。
最值得一提的是,杨伯申报排灯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时所制作,后来被文化部有关民间艺术研究机构收藏的那件作品。一般来说,排灯的形制和功用,限制了它只能于一定的时间在室外展出,怎样让排灯在室内有一席之地呢?杨伯想到了传统民居家中的中堂,于是设计制作了一个形制较大,便于中堂摆放的落地式排灯。这是杨伯为湟源排灯做出的创新性贡献,也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。可杨伯说这件作品时只蜻蜓点水似的一句带过,没有一点渲染,也看不出有一点儿得意的神色。长期的沉思冥想和工匠艰辛的生活,养成了他敏于行而讷于言的工匠性格。如果没人介绍,你单见了杨伯和他那结实的手指,一定不会想到这是一位内秀的民间艺人,那双手在拿起雕刀时是多么的灵巧自如。
乡下有句俗语叫“看不出来的木匠盖大房”,常常拿来形容那些身怀绝技又不露声色者,说的大概就是杨伯这样的人。因为之前,杨伯确实是闻名十里八乡盖雕梁画栋大房的人。丹城城隍庙修复时,大殿内顶天立地的城隍爷雕塑及那些雕梁画栋就是杨伯的杰作。
其实从一进门,我已注意到杨伯家挂在餐厅的四副木雕作品《八仙》:制作精美,雕工细腻,人物栩栩如生,内容丰满,意境美好,黄栲(最大限度地保留木材本色的一种油漆方式)漆面讲究,肌理细腻,温润如玉,发着只有木器才有的温暖光泽。
杨伯看我真心喜欢,又领了我看了他孙女房间的炕式书柜,图案用了缠枝花卉。杨伯指着堂面上的缠枝和边饰中的蝙蝠,说这就是浅浮雕和镂空雕的结合。
杨伯又说,排灯雕工多用镂空雕。这种雕刻用在排灯上,图案通过纱帛的衬托,再借里面烛光的照耀,整个排灯既朦胧美丽,又玲珑剔透,焕发出灯彩技艺无穷的魅力。
但这还不能考验一个工匠的智慧。因为还有最难的圆雕。比如龙头、鹰之类的雕件。这类立体雕件相对独立,不受其他条件比如场景、情景、与之连贯的内容等限制而更独立自由。关键在整体把握布局上费心思。把握好比例尺寸,如果布局不合理,往往一边废料,一边料不够,雕件局促不舒展,或比例尺寸失调,就显出结构上的不协调而成败笔。看来,圆雕除了手下功夫,还考验的是一个匠人的眼力和对器形的审美判断。
还有一类圆雕,符合装饰性的要求,仅用部分来衬托主件,比如常见的几案之类物件的虎脚,抽象但生动。我一下子想到了汉像砖,想到了陵墓两旁朴拙的瑞兽。
圆雕里最难的要数人物。男女老幼、士农工商、喜怒哀乐,人的高矮肥瘦要吻合男女老幼比例,人的面部表情又要符合情景。杨伯说,我雕刻“八仙”不下七八十次之多,但人物表情还是最难掌控。就比如嘴,多一刀,嘴则瘪,少一刀,又好像吹气。杨伯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难色。
看来,人物圆雕对于从青年开始从艺,到七十多岁还一直耕作不辍的杨伯来说,也并非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。长期以来劳作的艰辛和困难,也只有甘苦自知,很难与外人道的。
当我问起杨伯的刀时,杨伯说,都在木工间。随即拿出了家里现有的一盒刀。圆翘凿、半圆凿、直翘凿、直铲刀、尖刀(平面)、两面刀,五花八门,种类繁多。杨伯说,每一类刀,从2毫米到3厘米,有大小六七个之多,这样各种型号的刀,加起来有七十多个。依据不同的材质,雕花内容需要,大材用大刀,小材用小刀。我看到一个挖耳勺大小的一个刀,算是雕刀家族里的小不点,而大的呢,有尺把许。这时的杨伯,俨然像一位如数家珍的富翁,言谈举止之间充满了满足和自信。
杨伯说,至于刀法也有七十多种,就更难于向外人说出个子丑寅卯来。
三
我们的话题转向了老街。
杨伯说起了一件往事。传统工艺抢救工作开始后,杨伯想到了藏在老街小巷里的那些门头雕花。这是被工匠精神所驱使,也是长期从事传统技艺制作培养出来的文化自觉使然。杨伯说,经过仔细的筛选,他把最能代表老街门面的门头雕花及门框,归纳又加以改造为七个,草绘出来,又按一定比例缩小成便于几案摆放的摆件,开始了精雕细刻。我才知道,刚才那个“挖耳勺”,就是为雕这七个大门雕花,杨伯自己专门打制的。杨伯说,这一项工作艰巨,七个尺许高的门,耗时长达半年之久,太耗费体力和视力。几个月下来,自己的视力急剧下降。所以再不敢轻易答应其他制作要求。
我知道,大梁好上,小物件难雕。瑞士表的出名,不就是精湛和精准的结果吗?
谈话间,杨伯特意说起大孙女的嫁妆和餐厅的“八仙”一样的四副条屏,它们应该也是杨伯留给后人的最尽心的雕刻作品。杨伯说,许是亲家不知道条幅可以悬挂,许是故意吩咐装修工将条幅固定在他家的墙上?从杨伯略显惋惜的神色和担忧的语气里,我就知道那是件倾注了杨伯一生心血又技艺成熟的倾情之作。
以家父和杨伯多年的亲密关系,有些话既使不问,我也知道答案,可我突发奇想,想逗逗一向严肃的杨伯:您和我父亲走村串巷的时候,想过今天吗?杨伯果然说:哪会想到今天?那时候我们跟着舅舅学艺,身背工具箱走南闯北,就是想着有个手艺,好养活一家人。再说村里村外的受人待见,好像活得比别人脸上有光而已。
我调侃说,成为非遗传承人的光彩,何止当年!
杨伯嘴角一扬,腼腆微笑了一下,陷入了沉思,半天才说,那时候我和你父亲,身背工具箱,走南闯北,被庄舍们高看,谁知道我们在外的难怅。一次我们去海晏县黄草庄,早晨从家出发,到时天已擦黑,人困腿乏饥肠辘辘,一边挨家敲门打听做活的主人家,一边还要防备大狗的突然袭击,实话孽障(可怜)啊!杨伯神思有些迷离,半天叹气道,这样的事太多了。他随即闭口不语,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。我却记起一件小事。有年夏天,父亲和杨伯骑着自行车出村不到半小时,天下起了瓢泼大雨。望着院里如注的雨水,我也学母亲的样子,双手合十,唠叨着希望雨快停下来。一会儿,大门开了,父亲一头雨水回来了,说刚走到大庄口,看阴云密布电闪雷鸣,估计要暴发山洪,赶紧返回,回来的路上看到大河堰的水已经暴涨……
作为一个靠手艺吃饭的艺人,这样的困难,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,实在是稀松平常。在艰难的岁月,常年在外奔波的身心疲累、异乡他方意想不到的刁难以及对家里妻儿老母的牵挂,磨练了杨伯他们无惧风雨,刻苦历练的工匠意志。
至于非遗传承,作为一个性情耿介而又真正热爱雕刻的艺人,杨伯只朴实而真切地说:干一行,爱一行。时间长了也就爱上了这个行当,对自己的手艺要求越来越高,精益求精。再困难,也从没有过放弃的念头,个家(自己)以苦为乐,乐在其中,这是行外人无法体会和理解的。
我也深深记下了聊起木雕时,杨伯情绪激动的一个细节。无论是聊起雕刻对材质的要求,雕刀对细微的处理,还是阴阳刻对人物场景的再现,杨伯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“黄杨木雕”,那是他一生技艺的参照。这个时候,他的眼里充满了对“黄杨木雕”的无限向往,也为无缘亲眼目睹黄杨实物雕刻而深感遗憾!我知道,这对于一个年岁已高,对木雕艺术近乎痴迷和对自己的技艺永不满足的真正艺人,将是一种怎样的牵挂。
从跟随舅舅学艺,走南闯北养家糊口开始,到历经磨难,成为湟源县远近闻名集木工和画匠于一体的工匠,再到非遗传承人,非遗传统文化抢救者,将近六十年的时光,杨伯走了一条工匠风雨兼程的艰辛之路。到含饴弄孙的年纪,依然奔走在工艺传承和创新的路上,不辞辛劳而又精神矍铄,靠的是对传统文化那份发自肺腑的热爱和坚贞情怀!杨伯以刀为笔,与其说刀雕刻了他艰辛的人生,毋宁说刀里藏了他最挚爱的文化,是那些刀下盛开的木器,滋养了他的人生和他平实朴素而又令人敬佩的工匠精神!
西宁发布气象预警
西宁市气象台7月2日16时00分发布强对流黄色预警:预计7月2日17时至7月3日17时,西宁市区、大通、湟源、湟中部分乡镇将出现8级以上雷暴大风;大通、湟源、湟中部分乡镇有1小时20毫米以上的短时强降水或直径5毫米以上冰雹。发生风灾、雹灾、雷击等气象灾害的可能性大,发生山体滑坡、泥石流、山洪、城乡积涝等灾害的气象风险高,请注意防范。
防御指南:
1.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短时暴雨、防雷、防大风准备工作,做好人工防雹作业准备;
2.户外行人和工作人员减少户外活动,注意远离棚架广告牌等搭建物;
3.驱赶家禽、牲畜进入有顶棚的场所,关好门窗加固棚舍;
4.工地注意遮盖建筑物资,妥善安置易受暴雨、风雹影响的室外物品;
5.检查城市、农田排水系统,做好排涝准备和对山洪、滑坡、泥石流等灾害的防御准备。
未来一周西宁多降水
4日小到中雨局地大雨
6日中到大雨局地暴雨
一、天气过程预报
预计未来一周全市多降水。4日有小到中雨,湟中、大通、湟源的部分乡镇大雨,降水主要集中4日白天,过程累计降水量10~30毫米,期间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,最大小时雨强可达10~20毫米;6-7日有中到大雨,湟中的部分乡镇有暴雨,降水主要集中在6日白天至夜间,过程累计降水量20~50毫米,局地可达60毫米以上,期间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,最大小时雨强可达15~30毫米。
具体预报如下:
2日夜间至3日:阵雨或雷阵雨,局地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;
4日:小到中雨,湟中、大通、湟源的部分乡镇有大雨,最高气温将下降6~8℃,过程期间可能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;
5日:午后有阵雨或雷阵雨,局地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;
6日:中到大雨,湟中的部分乡镇有暴雨,局地伴有雷暴大风、短时强降水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;
7日:小到中雨。
二、关注与建议
1.强降水易引发城市积涝、农田渍涝及滑坡、泥石流、山洪等次生灾害,请有关部门注意防范。
2.关注局地强对流天气带来的不利影响,并做好防范工作。
转自/西宁市气象台
来源: 西海都市报
追踪169份承诺书
①
②
因为一个承诺,18次上高原
透过车窗玻璃,高原尘土弥漫的景象扑入眼帘。在北部战区总医院退休军医贾成武眼里,青海湟源县的街道、路灯、行人,是那样的亲切、温暖。
2020年5月19日,湟源火车站,月台上一位身着藏族服饰的女青年,迎上来。
“阿爹!”央金一眼就看到了贾成武。
“阿多!”贾成武也正好发现前来接站的央金。
从上中学到考上临床医学本科、研究生,央金在贾成武的资助下才顺利完成学业。贾成武像央金亲生父母那样叫她“阿多”。
看到央金,贾成武脑海里,浮现出19年前第一次赴青海支援时的场景。
那天,踏进湟源县人民医院大门,神经外科主任贾成武吃了一惊:偌大的医院,只有4个科,没一件像样的医疗设备、器材,连常用药物都短缺。
屋里、屋外、走廊、大厅,到处都是排着长队前来治病的乡亲。他们渴望又无助的眼神,印在贾成武眼中,挥之不去。
不到3天,就有2名医疗队队员因高原低压缺氧虚脱晕倒在医院楼梯上;妇产科副主任医师麻玲玲,脸色紫黑,咳痰带血,第4天一检查,肺水肿;儿科专家何秀兰情况更严重,心电图有了明显改变……
就在这些军队医学专家有点招架不住强烈的高原反应时,一幕情景深深震撼了所有人——
县医院领导把大家带到一个阴冷破旧的房间里,大家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伏案专心读医书。
“这是我们医院的‘老山参’!”院长说,“当年他从上海到青海,在我们县医院工作了整整50个年头。”
这位75岁的老前辈,早过了退休年龄,可他一直坚守岗位,几乎把一生都献给了湟源的医疗事业。
“那一幕,像针一样扎在我们几个人心上!”至今,贾成武回忆起往事依然眼噙泪水,感慨不已,“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,上海老知青坚守岗位50年。我们身为军人,又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?”
那天晚上,曾参加过10多次重大军事演习的贾成武激动地说:“人民军医为人民。咱们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是职责,用医疗扶贫的方式,帮助西部人民解除病痛,提高当地医院的救治水平,也是咱们人民军医的使命。”
话音刚落,不知是谁提议:“咱们谁也不能当逃兵,要立誓、写承诺!” 几名专家一拍即合,当晚向医院党组织立下各自的承诺!
“不论条件多么艰苦,不论任务多么艰巨,我都坚决完成组织交给我的对口帮扶任务!”至今,贾成武还记得自己承诺书的最后一句话。
从那以后,凡赴青海支援的医疗专家都自觉效仿。“承诺书”就这样一棒接一棒传了下来,一传就是近20年。
写下承诺书的第3天,贾成武给一位身患脑膜瘤的藏族患者做手术。那天,贾成武高原反应特别强烈,头痛得像要炸开似的。
手术实施3个小时后,贾成武体力不支,只能边吸氧边手术。医护人员见贾成武体力严重透支,几次想让他休息。可贾成武知道,如果不能坚持把手术做完,病人可能就下不来手术台了。
整整8个小时,贾成武凭借顽强的意志挺了过来,手术非常成功。由此,他也认识了患者辍学的小女儿央金。
两周后,央金的父亲带着女儿,来向贾成武致谢和辞行。贾成武提出一个“要求”:“让央金重返校园吧!费用由我出,你们如果不嫌弃,我就认央金为干女儿。”
重返校园的央金奋发苦读,时隔不久就进入尖子生的行列。高考填报志愿时,深受贾成武奉献精神感染的央金,决定报考医学院,而且要上军队的医学院!
2015年,从军医大学毕业的央金,正式成为一名人民军医。虽然至今央金也没见过阿爹当年写下的承诺书,但多年来她从阿爹这样的对口帮扶专家身上,读懂了“人民军医一切为人民”的含义,也读懂了革命军人“为党分忧、为民造福”的风采。
上高原后,儿科专家何秀兰反应强烈,头痛欲裂,恶心呕吐,整夜失眠。高原气候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。医院领导想把她从青海换回来,可何秀兰脖子一梗:“就是倒下,我也要倒在高原上。”
像贾成武、何秀兰一样,一批又一批赴青海对口支援的医疗队专家挺了下来。
从2001年至今,贾成武先后18次到青海。退休后,他仍然坚守自己“只要一息尚存,支援的脚步就永不停歇”的诺言,连续7年自费到青海义诊、手术、上课……
21名专家联手攻克一个“堡垒”
地处高原的青海互助县,是全国唯一的土族自治县,过去曾是国家级贫困县。
说来令人难以置信,近几年此地却因县人民医院拥有众多优势学科而名声大噪,特别是骨科。
“这一奇迹的创造,主要归功于北部战区总医院21名骨科专家联手,持续近20年不间断鼎力援助!”互助县人民医院院长李萍说,“当年,我们医院骨科是‘空白点’。要不是这些专家精准帮扶,别说声名远扬,就是能不能建起像样的骨科都难说!”
李院长的一句话,让骨科专家项良碧感慨万千。
第一次来互助县,迈进县医院门槛时,项良碧愣住了:蚊虫环绕的病房里,窗户上挂着大饼,患者咬几口没吃完再挂上去;护士配置静脉输液药,瓶口全敞开,拿大瓶子挨个往里倒……
最让项良碧心痛的是,这里连常规的骨科病都治不了。一股冷风吹来,他打了个寒颤。咋办?身为全国著名脊柱骨科专家、全军重症创伤救治中心主任的项良碧,脑海里“闪”出一个硕大的问号。
几番调查后,项良碧找到院长:有钱有物,不如有个好思路。
随即,项良碧帮医院确立“差异化、跨越式”的发展理念,形成“质量建院、技术强院”的发展路子。
在项良碧的指导帮助下,医院开始制定行为管理规范、标准操作流程、医疗质量评价体系……当19项工作制度“落地生根”,项良碧又把两个“十年发展规划”呈上……
“效率太高了,真是神速!”县医院的医生护士惊叹道,“你们军医个个是拼命三郎!”项良碧说:“时间不等人,不拼不行啊!”
初战小胜,项良碧决定带领骨科专家团队,“像当年攻克敌人堡垒那样”,一项一项帮助他们攻克骨科医学技术难题。
尽管帮扶之路极其漫长、艰难,项良碧却接连走出“三步妙棋”——
缺项的优先帮。颈椎病和下腰椎不稳以及四肢严重复杂创伤病,是互助县医院的缺项。项良碧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,他带着孟令志、刘兵、任伟建3名骨科专家先行发力,连续3年驻科帮建。经过他们全方位持续指导,县医院不仅建起骨科,还在10多个缺项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。
弱项的重点帮。紧接着,项良碧针对脊柱、关节、创伤3个亚专业,分5批次派遣8名骨科专家一对一帮教。他们先后指导县医院的医生开展了腰椎管狭窄、关节置换、微创治疗等十几类手术。不到2年,县医院这3个弱项专业就变强了。
急危重症救治能力弱的组团帮。针对骨科重症患者救治要求高,他们近5年先后派遣擅长脊柱、关节、骨肿瘤医治的9名专家深入高原临床一线,大大提升了县医院骨科重症救治能力。
时光飞逝。历经21位骨科专家的精准持续帮扶,互助县人民医院骨科奇迹般踏入青海省名院名科行列。
北部战区总医院专家联手接力,帮助对口支援医院攻克医疗技术堡垒硕果累累。如今,他们帮助互助和湟源两个县医院建立省市级重点学科13个,二级学科29个,开展各类业务技术79项。其中,47项填补地区空白,19项成为当地“龙头”专业。
一个“造血”工程,推出59名医学专家
这一幕,永远镌刻在互助县人民医院医护人员脑海中——
当北部战区总医院肝胆外科专家杜晓巨把“拔尖人才支持计划”一公布,互助县人民医院百十号医生呼啦一下涌上来,都抢着往前挤,生怕报不上名!
对口支援队队长杜晓巨回忆说,那个时候,除一名医生毕业于医科大学外,互助县人民医院其余医护人员全来自卫生学校。
“人才是兴院之本,也是医院发展的动力之源。”基于这一特殊情况,北部战区总医院党委决定:增强对口支援医院的人才“造血”功能。为此,他们把医护人员分为技术骨干、学科带头人、名医名家三个层次,采用“临床帮带、业务代培、学术带动”方式,推出“5年一个周期、10年一个轮回,20年推出一批知名医学专家”的发展战略规划。
从那以后,北部战区总医院每年都派出一名常委带队实地调研一次;每年派驻一至两批专家到对口科室蹲点,每次帮扶时间为3个月到6个月;对口医院的科主任等技术骨干定期来总医院培训一轮;每年组织一次专家巡诊,定期联合会诊疑难病种……
“我从县医院的普通医生,成长为技术骨干,再由技术骨干成长为学科带头人、著名骨科专家,离不开军队医院专家持续不断的精心帮带。”藏族医生才项说。
直到现在,才项还有个习惯:夜里点亮台灯,随手翻看枕边的“临床手记”……这样的“手记”,才项手上有9大本,每本足有20多万字。翻开“临床手记”,有如翻开骨科病例“百科全书”,1900多个经典病例的剖析,就是1900多个病例教学法。
这些笔记,是著名骨科专家韩文峰利用每天午休或晚上亲手记下来的。才项不是韩文峰带的研究生,可他习惯称韩文峰为导师。“导师20年如一日这么坚持写手记,每个病例手术都作了标注,要注意些什么,都写得非常清楚。通过学习研究手记,我就能从中找到最佳治疗方法。”他说。
才项能在“脊柱侧弯的矫形”“上颈椎后路矫正术”等20多项新技术上实现重大突破,都源自这样的帮带方法。
才项是幸运的,才项的200多名同事也是幸运的。因为,北部战区总医院百余名帮扶专家,人人都有记“临床手记”的习惯,也有用“临床手记”实施病例教学的传统。
为培育人才,北部战区总医院出台了一项特殊政策:凡湟源、互助县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,可随时“走下高原”,免费到总医院培训、进修学习。他们想学什么,就安排什么;想跟哪个专家学,就指定哪个专家带教。总医院每次组织全国、全军性的学术交流活动,都邀请他们来参加……
多年来,这个“特殊政策”坚持至今。北部战区总医院的领导和专家们,早已不再把医疗扶贫当作一项任务,而是融入浓浓亲情,又把亲情化作强大的支援动力。
青海省卫生厅相关人员算了一笔账:近20年来,北部战区总医院医疗队先后在湟源、互助两个县医院,培养各类医疗技术骨干290多人次,其中,以才项、周建帮、王世康为代表的“青海省名医”等知名专家59人,周建帮等还荣获了“中国医师奖”……
90多双土族盘绣鞋垫倾注的赞美和褒奖
天还没亮,山野寂静。
正当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,中医科专家甘子义和众多专家就像往常一样,乘车悄悄上路。
通往互助县大山深处什巴村的路,沟深坡陡,黑乎乎的山里只有两束车灯。
这是多少次下乡义诊,甘子义记不清了。山路颠簸,他似睡非睡,第一次进村开展医疗服务的场面浮现脑海——
义诊车刚进村,10多台满载乡亲的四轮车就涌进义诊服务点。偌大的院落,被患者围得水泄不通。
搭建完临时诊床后,甘子义双手推、拿、点、揉的动作就没停歇过。他用祖传的小针刀正骨术,为患膝关节、腰椎间盘劳损、骨质增生的病人解除痛苦。
晚上9点多,外面早已漆黑一片,连续工作14个小时的甘子义累得几近虚脱,吃力地登上返程的义诊车……
回到医院不久,甘子义收到一个包裹,拆开一看,里面是精致的土族盘绣鞋垫。再一看邮寄人,自己并不认识。
是谁寄的?后来,甘子义才知道,盘绣是土族人世代传承的刺绣手艺,有着上千年的历史。
当地乡亲告诉甘子义:自古以来,土族人只有向最尊贵的人表达谢意时,才会以盘绣相赠。这是民族传统,也是最高礼仪。
那一刻,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涌上甘子义心头。
如今,甘子义走起路来,两条腿不自觉有些僵直。说起这风湿病,就不得不提义诊路上那条河。
每周,甘子义和战友们都会下乡义诊。以前,每次去沙塘川河对岸的村庄,他们的腿就会条件反射般哆嗦。
当年,河上没桥。涨水后,巡诊的面包车过不去。甘子义和战友们就扛着医疗设备,蹚水过河。冬季蹚冰河,那刺骨般的感受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一次,山中骤雨,连人带医疗设备翻进沟里。甘子义随身携带的物品滚落一地,左肩因此落下痼疾,至今没有痊愈。
赴青海开展支援那段时间,甘子义一天平均工作10个小时以上。长时间超负荷运转,甘子义瘦了将近30斤。
与大家辞别前,看着两眼充满血丝的甘子义,不少医护人员和患者都心疼得落泪了。
呼吸内科专家李静玫,也曾收到土族乡亲们送上的盘绣。听说一个叫托娅的患者,因没钱看病,偷偷从医院走了,李静玫打车一路追了几十公里,把她追了回来!
李静玫悄悄把一个月的工资掏出来,为托娅交了医药费,一同赴青海帮扶的专家何优美、贾成武也慷慨解囊……
事后,托娅说:“后来才知道,我得的是产后热,好多脏器损坏了。要不是人民军医伸手援助,我这条命早没了。”
据青海省卫生厅统计:自从结对帮扶以来,北部战区总医院累计诊治患者11.8万人次,抢救危重病人2900多例,为困难患者垫付医药费18万元,购买营养品、衣物3.7万元……
甘子义说:“我这一生中,收到的最为珍贵的奖赏,莫过于盘绣鞋垫。那是乡亲对人民军医医德医风的褒奖,也是对人民子弟兵不辞辛苦、勇于付出精神的赞扬。”
多年来,家搬了一次又一次,陈旧物品扔了一件又一件,可甘子义和赴青海对口支援的专家们,始终珍藏着当地乡亲赠送的90多双土族盘绣鞋垫。因为,这是人民群众给予人民军医至高无上的奖赏。
图①:北部战区总医院妇产科专家孙静莉为青海互助县土族妇女解惑答疑。
图②:北部战区总医院赴青海支援帮扶医疗队专家为互助县群众义诊。
赵玉武摄
来源: 解放军报